雪地之歌

易国庆

苍凉旷野雪原茫，

风嘶号凛铁骑伤。

欲待铁马再奋蹄，

甘卧冰雪车底躺。

骨寒如冰心自暖，

战友救困济危忙。

朋友！你见过危难时刻挺身而上，解危方罢隐身后的人吗！你见过甘当配角默默奉献的无名英雄吗！

有。此话说的是一九七九年，在一次进藏执行运输任务途中，我驾驶的汽车在通过一段长长的坑坑洼洼的道路时，因绕行土坑障碍致使车身产生连续颠簸，以使水箱被冷却风扇工作时搅坏，车辆已无法再继续行驶了，只好停在路边待援。

当时，道路的状况不太好，川藏线上基本都是泥土路。虽经道路工人的幸勤维护，但因高原特殊的气候，风干气燥。有些路段刚用土填坑维护好，车辆驶过后就变成了松软的泥土，再经汽车行驶的辗压就成了灰，路也转化成了坑，有时还是坑中有坑，大坑套小坑。汽车行驶其中，乒乒乓乓就像跳舞一样。这样一来，即加大了车辆的损害程度，又不利于行车安全。

车坏了，待援是无奈之举，也是最难熬的时光。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，方园数十里无人烟的地方，单车孤人，天冷地寒的真可谓是凄寂之极。放眼望去，走过的地方除了由远及近的通讯电杆线路外，就是浅黄的高原黄土和弯弯的土质公路，延至脚下再伸向远方。高坡顶端上的皑皑白雪，被倾天而下的阳光照射下，融化后变成了小水流，融入了土壤滋润着大地和小草。

百无聊奈地在路上徘徊，时亦渐去，久待救援不至的心情，也逐渐活跃起来。既如此，没有焊具和焊材，不如自己先做好前期准备工作。想到就干，拿上工具先拆下引擎盖和水箱连接杆，继续拆除水箱防护罩，再钻进车下拆掉水箱固定锣栓帽，然后再打开水阀放掉水箱和发动机里的冷却水，然后再拆掉水箱与发动机连接水管。真是＂说者容易做者难＂，待干完这些事，已是累得不行了。尤其是一个人将水箱从车架上拆除并移到地面，那可真费劲了。好在劳有所获，刚做完没多久，救援车就到了。在大家的努力下，焊好了坏水箱并装配完毕，就继续上路出发了。

由于这次车出故障，被收容跟着救援车一起行动，也体会见证了救援车的不为人知的，艰辛付出和崇高的素质，也更为他们这种患难之中见真情的战友情怀所折服。在平时，大家都是一起工作和学习，＂班长前，老兵后＂地叫得顺口，你好我好打得火热。其实，我们都忽略了救援车为了车队战友们的＂舍得＂付出。他们自己在努力安全地完成运输任务外，还要担当掉队车，事故车的收容，组织和应急故障处置。工作之繁杂多变，作业之幸劳艰苦。

特别是跟随救援车同行的修理班的机修人员，他们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。为了保障整个连队的车辆处于良好的技术状态，不论是在归队营区内，还是车出运输途中，修理班的同志都是废寝忘食，加班加点地工作。全连数十台车，除一般常见的维修和保养由驾驶员完成外，其主要的大型机械及设备均靠他们修理班几个人来完成保修任务，可想而知，他们的工作量有多大，压力有多重。既便如此，他们从不退缩知难而上，认劳认怨，不计较得与失，精修细检，保质保优地完成任务。他们的工作服，帽子，鞋子都脱离了原本的颜色，变成了又黑又油的＂泥＂质衣服，且不说这套工作服穿在身上舒不舒服，就是看在眼里也让人敬佩泪目。他们的出色工作得到战士们的极为赞赏和认可，被大家热情地称之为＂涂了迷彩色的哥们＂。

高原时节正值深秋，申时过后天已更加寒冷，道路上时有时无的积雪被寒风一吹，显得更加泞滑。两辆车已行驶一个多小时离邦达兵站越来越近了，大家因前期工作的疲惫导致压抑的心情也变好了起来。可能运气太好了，很不幸又遇上一掉队的故障车。到近一看才知是七三年入伍的甘肃老兵。据他讲车辆行驶时，突然感觉发动机工作不正常，立即停车熄火下车查看，才发现发动机温度较高的异常情况，初步判断是发动机缺冷却水。检查水箱的水量正常，试着排放发动机的冷却水有水也正常。最后还是估计问题在发动机。

听他讲述后，随救援车一道出行的修理班七一年入伍，四川仁寿县肖老兵立即上前检查，他先检查发动机的机体外表，再提上手摇柄试摇发动机，却摇转不动。结果如他预料的那样：瓦烧了！

瓦，是曲轴与活塞连杆轴承的俗称。也是技术含量较高工作量大的技术性工作。要是处在营区工作间，这类活不算难。但现在却是在高原雪地，站在车外穿上军大衣在寒风里也觉得身冷，而且车底和路内外皆是积雪，并伴有车轮辗压后形成的零星小水洼。

在此地抢修，虽说安全，但道路和路两侧毫无遮雪挡风之处，加之空旷风野，天寒地冻的不利条件，给就地抢修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和挑战。如果将故障车拖移至利于修复的较好地段或者有人居住的地方，甚至去兵站岂不人车更为安全可行。可令人苦恼的是去兵站路途尚远，沿途数十里无人家。况且雪地拖车非常危险，尤其是在没有拖车支架只有钢丝绳的情况下。使用钢丝绳只能在路况良好，平坦无山路险段的地方才能釆取软拖的办法。软拖就是担负拖拉的前车，将钢丝绳固定在被拖拉的车上，然后缓缓起动将车拖拉至需要的地方。这种拖车法必须具备两个特定条件，一是被拖拉车要有油刹，汽刹或者手动刹车。因为前拖车遇到特殊情况时，需要使用制动或停车，后面被拖车辆也要釆取相应的制动措施，否则，会迎头撞向前车发生不可预知的险情。特别是在上坡，下坡和遇到紧急情况下的突发事件尤为极度危险。在当时，解放汽车只有汽刹和手动刹车两种设施。因发动机不能工作，没有汽，汽刹就失去了作用。手制动刹车是在推力较小的情况下才能起到一定的制动效果。若是行驶速度过快，产生的推力过大，手制动系统作用不大甚至失效。最关键的是，被拖移故障车首先要解决走的问题，走必须要车轮转动起来，车轮不转动车就无法动弹。车轮的转动系统是靠发动机的工作输出动力，通过传动轴的旋转，再带动后桥里的盘齿和行星齿轮转动，驱动后桥半轴经动力的转换至车轮，完成前进或倒退。

而这次的故障是发动机，既不能产生动力也不能产生制动系统所需要的汽体。更因为曲轴轴承烧溶解后，致使曲轴凝结不能旋转。所以，必须切断发动机与传动系统的连接，但这样一来，制动系统彻底失效。

如果使用拖车架＂硬拖＂，在切断传动系统的连接后，拖车时所产生的推力和反推力，在乒乓球粗细制成的钢质拖车支架的缓冲下得以缓解，硬质不变形的支架更不会出现前车踩刹车后车撞前车的现象，所以，这是最安全的。

权衡再三，为了安全决定就地修复。

既然是这样，其它付面作用就显得不重要了。长期担任救援车的班长戴超华立即组织劳动分配，两人拆卸发动机缸盖上的附属机件，一人在车底下放掉发动机底壳中的机油，并拆除机底壳。我自然而然地就担任了＂光荣＂的打杂工，从油箱里面抽汽油出来洗机件。机件的清洗最好使用汽油，一是汽油挥发快易干，二是机件干净无杂质。

当我拿着油管和装油的铁桶，打开油箱盖抽掉滤油筒，将抽油软管放进了油箱，然后用手拑住另一头管口顶端放进油箱浸入汽油中，待估计油管中装满了汽油后，一下快速地从油箱里抽出，迅速将油管放进接油桶内。可惜没有汽油流出来，抽油失败了。接着又干了一次还是没有成功。耶！今天是怎么啦，运气这么孬，自己车子坏，现在油都放不出来，太让人生气了。算了，惹不起我躲得起，換一种方式用口＂吸＂。再次将油管插入油中，用囗含着油管用力猛吸。＂呕＂，这次汽油倒是吸出来了，不过也将一口油吸进了肚子里。顿时胃里觉得翻江倒海的特难受。真倒霉，抽油抽到肚子里去了，＂霉＂惨了。

惨是惨了点，但事情还是要去做啊！待油放足后，我就主动去帮助在车底下放机油，拆油（机）底壳的肖老兵。肖老兵个子不高约1米6左右，也许要高一点点，人较黑宽宽脸。全身最大的亮点就在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，不时地射出精明的光，让你觉得此人的不凡。此时，他正躺在雪地上熟练地拆除油底壳。铺在地上的旧衣服由于他不断地移动，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。贴地背心处的衣服也己被雪水打湿。但他仍继续平躺仰身，高举着双手使用工具拆除固定油底壳的锣丝。见此情，我急忙起身告诉正在车头拆发动机缸盖的戴班长，他听到后立身跨腿跳下轮胎翼子板，腑身望向车底，＂老肖，你这样不行了，到时活没干完，你就生病了，快出来。既是要干也要保护好自己＂。＂没事，我马上就拆完了＂！边拆边答的肖老兵仍然坚持。很快，肖老兵推着拆下来的油底壳从车底下爬了出来，里面还放着一个黑黑的机油滤清器。据他介绍，可能问题就出在这机油滤清器上。因为在拆下油壳后的一刹那，直觉告诉他，他就顺手拆下来了。待把机油滤清器拆开后，只见滤网破了一个小洞，滤网内沉淀了一层厚厚的金属粉末。原来在拆下油底壳后，机油滤清器若是良好的，在它的内滤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油膜或透明的滤网，而不是一层黑色的块状体，照这情况，很可能是某组油道被金属粉末堵塞了，以致烧了＂瓦＂（轴承）。

这时，天已近晚，暮色下的余辉将广袤的雪地渲染成闪着金光的异彩世界。临车路边的小灌木丛，枝丫上挑着的雪花在光霞的映照下，泛着淡淡的金芒，雪显得格外的清新淡雅。

发动机缸盖的拆卸工作结束了。肖老兵爬上车头，拿上一把梅花板手套住一锣柱上，一手抓住进水管头将缸盖卸了下来。

此时风更紧了，夜己沉。考验意志的时刻到了。根据先前出现的情况，甘肃老兵拆下了包裹他行李包的雨布，铺设在了车底下以便后续工作的有利展开。这种专业的技术活，理所当然地由肖老兵亲自操练了。

说实在的，这真不是个好活计，但人无专法则有专业，我这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人，更是无话可说了。

肖老兵躺在了地上，不顾冷冽的寒风开始拆卸活塞连杆轴承，并进行逐个检查。戴班长则坐在车头上做起了取装活塞的工作。当拆卸到2缸活塞连杆轴承时，连杆头紧固锣丝杆的锣丝帽，被拆除后却取不下来了，用鎯头敲击才取下，但下轴承片却粘贴在曲轴上，最终用一字改刀，鎯头敲击才取将下来，不过，曲轴上已有金属粘连迹象。问题查出了一处，工作仍需继续。

可随后新的问题也出现了。躺在车底下的肖老兵，因工作的需要不断地移动位置，而身下的雪地受烈融化变软，加之身体的移动使铺设的雨布移位变形。很快，雪水侵入了雨布形成积水，肖老兵又成＂仰泳＂能手了。此时，夜间雪地气温较低，天气更加寒冷，刺骨的冷气不断的侵蚀饥饿的身体，冷得使人感到极为疲惫和无力。

在这种情况下，工作却又不能停止，否则将会面临机件冻坏或油水管道冻结堵塞等多种情况。

正是，困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。

肖老兵深知眼前的处境和困难，他没有多言，而是迎难而上。大家都为他这种忘我精神所深深感动，建议他穿上军用皮大衣以抵御寒冷的侵袭，可穿上后躺在地上行动很不方便，托举作业的双手时间一长，就感到酸软乏力。此法不行，那就变通办法，将军用皮大衣铺在地上，人在皮大衣上面操作，就这样，靠着顽强的意志坚持着，坚持着。

车底下雪水中苦战，车头上裹风斗严寒。夜深的寒风格外冷浸入骨，手指都快冻僵冻麻木了，有时候拿取机件，手指要连续活动数次方能取到手，甚至感到机件粘手放不掉。

风寒中，大家怀揣一个信念，坚持就是胜利，团结就是力量，大家通力协作，哪里有需要，哪里就有助力。干累了，点支香烟送车底，接烟翻身伏地过烟瘾；干饿了，取上一块压缩饼递车头，边咂饼边干活，革命生产俩不误。天公不作美，我有火热情，三车迎风斗寒战犹酣。

拆卸下来的机件，要逐件清洗检查。看似简单实则不易。把活塞依次作好记号置于盆中倒入汽油后，先清洗后检查。当拿着清洗毛刷的手刚进入汽油中的那一瞬间，只感觉心底深处传来＂嘶＂的一声痛苦的叫喊！只见条件反射地，快速收回的整个手背及腕关节处一片花白，皮肤紧缩，泛着白边的角质图形布满眼前，真正体会到了＂彻骨心寒＂的深刻含义。

惊眼顾盼，＂车头车底灯火明，上下牛皮绕车飞。以语充耳分疲劳，卯足劲头比谁吹＂，观此景，颇感动。工作最苦最累的人都那么乐观，我这点冷算什么，被吓住了！精神战胜了畏惧，信心充满了全身。仔细认真地开始了机件的清洗，并根据机件的磨损情况，做好记号，逐一分检分放。

此次修复，技术要求最高的，是＂合瓦＂，其次是装配活塞。＂合瓦＂是指活塞连杆轴承装配的总称，主要是轴承瓦的选配，组合两部份。轴承瓦选配好后，将两片轴承瓦分别嵌入轴承卡槽内装上曲轴。然后转动曲轴，再次拆开取下，检查曲轴与轴承瓦磨合的情况。若瓦上有痕迹，就用刮刀轻轻地刮掉痕迹，如此反复直致无痕为最好。值得注意的事，在使用刮刀刮瓦的时候，要轻轻的，一次不能刮得太多，否则会造成磨合面受损或轴承瓦报废。

装配活塞，要先检查该缸的缸套内壁是否有磨损，若无则用测缸表测试缸套内壁的大小尺寸，以便选择相应尺寸型号的活塞环。解放牌汽车一般是由三道活塞环组成，一、二道是气环，主要作用是密封燃烧室内的压缩气体。气环略大易刮伤缸套内壁，俗称＂拉缸＂。过小则漏气，发动机工作无力，无法产生强劲的动力输出。第三环是油环，主要是刮除缸壁上的润滑机油。

待一切均符合要求后，就可逐缸装配了。要说这次最幸苦的是在装配二缸的时候。经6缸都拆卸检查后，只有二缸受损。由于第二缸轴承瓦受损拆卸时，还有金属残留物粘贴在曲轴上，在打磨残留物的过程中真是受够了＂折磨＂。躺着、手没哪么长，蹲着、人又显高，半跪半蹲地偏着头，一点点地轻轻地用0号砂纸沾机油慢慢磨。

这哪里是在打磨机件，是在磨人，磨人的意志。好在事有终结时，待万事都妥当并试车成功后，已是入夜近十点了。

和大家分享喜悦的时候，才注意到抽着烟的肖老兵，满脸布满了疲惫，受湿的背部衣服都已板结了，用手指敲击还有＂梆梆＂微响声，后脖子上的头发也已结成冰凌硬块。

望着仍在和大家说笑的肖老兵，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浓浓的敬意。这就是我们的战友，这就是我深深祟敬的肖老兵。

肖老兵，你幸苦了！

车至邦达兵站，已近午夜。饥饿感早已过去，不吃了，睡觉吧，只想睡个好觉，这才是我最大的心愿。

（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）

作者简介：　

易国庆：重庆市忠县人，一九七六年入伍，一九八五年十一月退役。曾在成都军区部队（即汽车十八团）四营16连任战士，文书，班长。现某央企退休。

作者：易国庆